2013賴純純的島嶼迷航

文／蕭瓊瑞（「心‧脈絡──2013賴純純個展」策展人）

 

想像那樣的一個世界：深沈在海洋的底層，陽光仍會透過起伏的波浪，在礁岩、沙石、海草之間，形成粼粼的波光。一切都被藍色的海水所包裹，沒有雜聲、沒有噪音，只有「呯、呯、呯……」緩慢而富節奏的細微的聲音，也只有自己聽得到，因為那是心臟跳動的聲音……。到了海洋的深底，人們只剩下一顆仍舊跳動的心、溫暖的心，屬於海洋之心。沒有聲音，所以不必講話……。然而，只要那顆鮮活跳動的心，持續跳動，便會有愛；因此人魚公主終於為了愛而出走，用聲音去換得一雙能在陸上行走的長腿，卻又為了表達這顆熱切跳動的心，違反了約定，說出了愛，終於變成了泡沫，回歸那日夜起伏、無言拍岸的大海。同樣的，神鬼奇航中的海盗，也為了尋找那顆沈落海洋深處的心，永遠地徘徊在幽冥和陸地之間，永不靠岸……。

年輕時候的藝術家，為了追求心目中理想的藝術，走過東瀛，去到紐約，又回到了島嶼的台灣。但飄泊的心，永不停駐。一直到了世紀之交的千禧年，她來到了台東金樽海岸，迎接新世紀的第一道曙光，陽光從海洋的另一端，跳躍而出，召喚這些心靈飄泊的遊子。兩年後的2002年，她重新來到都蘭海岸，那拍岸的波浪、那山脈的起伏，竟和她長期以來夢境中一再出現的景象，一模一樣。台東也就此成為她生命的原鄉、藝術的歸宿。

幾年前，個人曾以〈迷離與絕對〉為題，初論賴純純的藝術探索，指出：賴純純作品中經常出現的那份迷離、不可掌握的色彩，總是和巨大而絕對的厚實木石結合在一起，或許和她童年「觀賞電影」的經驗有關。由於父親是片商，要看很多很多的電影，小小的純純，就似懂非懂地跟著看。看著看著，看到累倒了、睡著了，又醒過來了、又繼續看……，就在這似醒似睡的模糊中，銀幕上的光影交錯，如真似幻；一艘巨大的船，在迷霧中駛來，是如此地巨大沈穩，又是如此地輕靈穿透……。直到今年，我看了純純這批以海洋美學為思索提出的新作，我才終於瞭解：賴純純作品中的迷離與絕對，還不只是一種童年經驗的回溯，而是對生命原鄉的永恆追尋。那是一種屬於台東海岸山脈的故事，那是屬於太平洋鯨豚迴游的故事，也是人魚公主、神鬼奇航，人類追索心靈原鄉的故事。

2013年在台東美術館的「心‧脈絡──2013賴純純個展」，賴純純為她將近10多年來的台東生活，沈澱出一道屬於海洋美學的海祭；那是一個自海洋回望、重新思索這塊島嶼、這些子民生命真實與美學視野的新世界：流動、飄浮、切膚、混搭、轉換、再生……的新生命。